2010年10月24日 星期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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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讀

Cradle to Cradle
下一波工業革命∕Intelligent Times總編輯 梁中偉(節錄)
十月二十四日夜晚,德國麥克.布朗嘉教授本應在倫敦接受時代雜誌的「環保英雄」頒獎典禮,與英國王子同台受獎。但是他並未飛去英國,而是出現在台北政大公企中心的EMBA 班上,向不同領域的專業人士講解什麼是「從搖籃到搖籃」(Cradle to Cradle)。這個概念自從2002年以同名書問世後,震撼全球環保與商業界。但是對台灣而言,他帶來的訊息,卻仍是一項嶄新而充滿機會的提案。

對布朗嘉而言,過去三十年環保運動與各式各樣的方案,並不能終結地球的環境災難,也不能說服企業界真正投入環保。一方面,工業革命帶給 我們的真正遺產,並未從整體來分析瞭解,另一方面,科學家、產業界、環保人士所提出的解方,也仍然受困於負面思考,並未從正面來思考人類真正需要的產業模式

他給未來的企業帶來的新問題是,「我們清楚顧客需要什麼樣的肥皂,但是河流又期望一種什麼樣的肥皂呢?」當恆河的婦女在河邊洗滌衣服,清潔劑流入河水,在光滑的魚鱗上會留下什麼?我們又會吃下什麼?

環境中的毒素,已經造成每年四百五十萬兒童死亡,只因為無法取得乾淨的用水;大量海豚瀕臨絕境,只因為暴露於海中的塑膠廢料。現在來談減少污染,遠不能解決問題。「減少破壞」這種思考方式,「是人類想像力的失敗」,由這種觀點而描繪的未來圖景,是黯淡無光而令人沮喪的。

他提出的解決方案更為積極,不再是一點一滴彌補工業革命的傷害,而是邁向「下一波工業革命」(Next Industrial Revolution),新的工業系統必須謙卑的向大自然學習,在大自然裡,根本沒有廢棄物這個概念──所有的東西基本上都是養料,都可以回歸土壤,「要像一棵櫻桃樹一樣花團錦簇,生生不息。」在一百五十人的會議室裡,布朗嘉展示一棵櫻桃樹的照片,滿滿的櫻桃花,「花朵遠超過果實的數量,會有人質疑太浪費嗎?」櫻桃花掉落草地,變為養料,化為土壤,自然裡沒有廢物,沒有人口過剩。

他不是在質問,為什麼企業不負責任,污染環境。他問的是,「如果人類世界是由櫻桃樹繁衍的,這世界將是一幅怎樣的圖景?」

布朗嘉在台灣不到一週的行程,三場workshop,一場與企業家、政府官員的對話,很多時候你覺得他不只是一個化學家,而且是一個詩人。但是千萬不要誤會他是一個浪漫主義者,他挑戰現成的觀念,提出堅實的研究成果、數字、理論說明,並且舉出企業成功的案例,他知道即使有最好的方案,但若不能給企業帶來利潤,是無法推行的。

他在不同場合反覆宣揚他的構想:要從產品的設計階段開始,就仔細構想產品的結局,如何成為另一個循環的開始。搖籃到搖籃的目標,不是在減少廢棄物, 而是將工業產品的廢棄物轉化為有用的養料──轉化為其他物質、其他產品,或是對其他地區、其他人有用的東西。不從一開始採取根本不同的產品設計哲學,只是在延緩惡化的腳步,這是過去生態主義者的失敗之處。
革工業革命的命Cradle to Cradle

但是布朗嘉的創見,並不是做產品的有毒物質研究,而是分析工業革命以來整個產業生產的核心錯誤,並且試圖找出根本的解決之道。

兩個世紀前,當工業革命發生的時候,自然資源似乎取之不絕,「環境的脆弱性,還不是關心的議題。工業設計目標中既未考慮維持自然系統的正常運轉,也 未察覺到自然界中複雜、微妙的相互關係,」布朗嘉在《從搖籃到搖籃》這本已成為經典的書中,花相當篇幅分析工業革命以來的產業心態,「工業革命的思惟是直線型的,只關心如何把產品做出來,並且快速、廉價的送到消費者手裡。
因為從工業革命以來的產品與工業系統設計,從設計之初,就未考慮到環境影響以及產品的生命週期,事後的補救不但於事無補,反而造成更大的災難。以回收為例,布朗嘉指出,今天我們做的其實是「降級回收」(down cycling)。例如製造汽車的高品質鋼材,具有高碳、高抗拉強度的特點,但是在汽車回收時,這些鋼材與汽車的其他零組件一起被熔化,包括汽車電纜中的銅、表面的油漆和塑料,因而降低了鋼材品質,再無法用來作為製造新車的材料。回收印刷紙張的情況也一樣,我們回收的既非單純紙張,也不是油墨,而是附有油 墨的紙張,混成紙漿後再製的紙,已經無法擁有原先的優良紙質。甚至為了要再製紙,還需添加會造成污染的化學物質。原有材料所具備的「工業價值」,在混合後損失殆盡。

從設計之初,工業與生物材料就混雜不分,布朗嘉生動的比喻現代工業品大都是「科學怪人」(Frankenstein)產品,或是「怪誕複合物」(monstrous hybrid),一個產品中包含著難分難解的工業與生物原料,在生命週期結束的時候,無論有多完善的回收系統,都無法分拆成為有用的養料。原本應封閉在工 業循環裡的產品,進入自然界,又無法分解,就變成污染,不論是地下掩埋場,或是焚化爐,都會產生毒性更高的致癌物質。「要瞭解什麼是我說的搖籃到墳墓,你只要走一趟堆積如山的垃圾掩埋場,或是焚化爐參觀就明白了!」設計的錯誤,再怎麼回收也沒有用。用焚化爐焚燒科學怪人產品,不但製造戴奧辛、多氯聯苯,也燒掉有價值的工業物質,看在布朗嘉這個化學家眼裡,簡直是莫大的愚昧,是針對一個錯誤系統的錯誤解法。

布朗嘉的分析核心,就在他認為地球上有兩個獨立的新陳代謝系統,應該涇渭分明,絕不相混。一個是生物新陳代謝,或者說生態圈、自然循 環,另一個是工業新陳代謝,或者說是工業循環。一個產品若來自於自然界,在生命週期結束的時候回歸自然界分解,成為生態圈的養料。但是很多工業產品,本來 就不可能自然分解,像是電視機、電腦、汽車,就應封閉在工業循環內,回收再製,成為有價值的工業養料繼續使用。

如果從製造設計之初,就考慮不同原料最後將進入不同的循環,則材料不但可以保持原有的性質,甚至可以做到升級回收(upcycling)。以塑膠瓶為例,原本含有銻、重金屬,如果在回收的過程中能去掉銻,就能變成更好的物質。「有廢棄物產生,就代表設計的失敗。」布朗嘉斬釘截鐵的說。

根據他的研究,一台電視機裡有四三六○種化學物質,有些是有毒的。消費者要買的是電視節目這種享受,從沒想過要把那四千多種化學物質一起買回家,並且在看電視的時候還一面呼吸這些物質。製造電視機的廠商除了要確保使用中的安全,更應該要負責回收物質。因此把產品變成服務,是最好的解決方案,「廠商賣的應該是窗明几淨的服務,不是玻璃窗。」電視機也好,玻璃窗也好,都可以由廠商回收為有用的工業養料,而不該變成垃圾掩埋場的廢棄物。

傳統的設計與商業模式,強迫顧客承擔污染的後果,造成「利潤的私有化,污染的社會化。」但這是傳統工業革命模式的根本難題,不見得是企業枉顧道德。麥克.布朗嘉相信九五%的企業都是好的,但需要合乎商業利益的解決方案,他在台北與一群企業家會面的時候說:「我不是綠色化學家,我是好化學家。」

有好的政治,就有好的環境

布朗嘉從年輕時就投身最激進的環保運動,深暗過去二十年來整個環保辯論的歷史,但是他獨樹一幟,「過去的生態主義總是懷抱著對於環境、地球、自然的深刻愧疚感,覺得人類與工業污染了地球。」最後,甚至覺得身而為人是羞恥的,好像自然原是完美的,人汙染了自然,「我們覺得不該出生在這裡(We feel sorry we are here),」全世界的人口太多了,尤其是開發中國家的人口問題,導致了貧窮、疾病,以及糧食短缺。「非洲的兒童,好像一出生就是錯的,不該存在在地球上。」布朗嘉指出,對人類的負面想法間接促成歐洲對非洲援助越來越少,「因為他們覺得這些問題都是因為非洲自己不節制人口,造成所有的問題。」


但環境主義者對自然的浪漫情懷,於事無補,「自然並非全是好的,」他坦率指出,人類的自然存活壽命只有三十年,「如果沒有人類的科學、醫學、創意,就不可能延長了人類的自然壽命。」他反對毫無保留的肯定自然,他的基本信念:正面肯定人類本身。
問題的關鍵不是在人口數,「看看螞蟻,螞蟻的數量是人類的四倍,但是因為牠們所製造的廢物成為地球的養分,使整個生物循環得以啟動,所以數量並沒有問題,不會產生環境不能克服的汙染。」布朗嘉認為,人類製造的大量汙染其實來自不能進入生物循環或是工業循環,成為養分。「糾正我們的錯誤與浪費,三百億人口都可以養活。」

也因此布朗嘉覺得未來最迫急的不是能源問題,而是糧食問題,「栽種糧食的農地大量被轉作能源作物,使得地球的糧食危機更形嚴重。」生物能源並不能解決能源問題,他指出,連三十%都不到但養分與物質燒掉就沒有了,「土地是地球歷經幾百萬年形成的。」

布朗嘉很喜歡用footprint(足跡,引申為排放)這個概念說明他的想法,現在所有人、所有企業都在談如何減少二氧化碳排放,希望減輕人類在地球上的足跡或影響,「因為他們都認為這些影響都是負面的,但再怎麼減,我們都永遠不可能把人的足跡或影響消滅,減至零。」布朗嘉質問,為什麼不是擴大人類的足跡?關鍵是想辦法讓人的影響是好的,「讓所有的物種都樂於活在人的footprint中。」對他而言,追求零廢物(zero waste)代表這種荒謬的思考,「其實廢物就是養分,一個地方的廢物、垃圾,可能是另一個地方人的養分。」

我們習而不察,用的許多概念,已經反應了這種負面的思考方式。像是「非營利組織」(non-profit),「為什麼不用對環境有利(environment profit)?或者是對社會有利(social profit)?為什麼不能從正面去定義事情,而要負面思考?」布朗嘉質疑。甚至大家愛用的「永續」(sustainable)這個概念也無助啟發我們積極的做法,「如果你說你與你的愛人關係是sustainable,我會替你感到難過。」布朗嘉開玩笑,「我們談的是人的創意、樂趣與生命力。」

他不只一次說,他對生命的肯定態度,是從東方得到的啟發。「我們歐洲人分析性的思考,如果加上東方人的綜合思想,應該可以找出更好的解決方案。」

他也不斷強調,環境問題不是孤立的,不但是人的設計、思想的反應,也與其他社會環節息息相關,「有好的政治,就有好的環境。」在與國內環保署官員與企業界代表會裡,他開宗明義指出。許多政治家只懂得鉛,所以只談鉛。「但是取代鉛的,可能是更不好的東西,只是無鉛並不能解決問題。」他認為,不論政治領袖、商業領袖都應該了解他們所塑造得環境。

結論

今年以來,全球油價大漲,過去可以極便宜取得的石化原料,不再是垂手可得,傳統的綜合原料的回收誘因大增。從搖籃到搖籃多年來的訊息終於有機會引起主流企業與社會的重視。

在美國,美國郵政局決定導入從搖籃到搖籃的理念,重新設計郵包,六十種不同的包裝,有一千四百種成分需要檢查,確實是大工程,但是現在這些郵包已經上市了。越來越多的從搖籃到搖籃產品將出現在我們的四周。一對來自歐洲的夫妻,在養育小孩之餘,發明世界上第一個可沖洗的尿布,你可以把用過的尿布(以及裡面飽滿的尿)拿去馬桶清洗。他們的產品在美國上市,叫做gDiapers,是不折不扣的從搖籃到搖籃產品。Electrobike Pi
九月份,美國的Electrobike Pi發表了有如雕塑般漂亮的電動腳踏車,也號稱是符合從搖籃到搖籃的產品,整個製造過程從採礦開始只產生兩百磅的二氧化碳(一般小型車製造過程中產生的數千磅二氧化碳排放不說,每一次行駛至少就會排放二十磅的二氧化碳)。

年初,荷蘭馬斯垂特市(Maastricht)成立了「地球繁榮基金會」(Planet Prosperity Foundation),口號就是:「Let`s Cradle!」大規模推動這個運動。荷蘭環境部長Jacqueline Cramer宣佈,荷蘭將是一個從搖籃到搖籃的國家,以南部Limburg省兩百五十萬人為範圍,大規模實驗相關的計畫。連在中國,從搖籃到搖籃都不是一個陌生的概念,一九九九年中國成立「中美可持續發展協會」(Councilors of the China-U.S Center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),布朗嘉的夥伴麥唐諾擔任美方代表,從那時開始就有六個城鎮進行從搖籃到搖籃的實驗*,希望能為四億中國農民未來的生存環境找到方向。

為了對製造業與設計業提供服務,EPEA與MBDC今年宣布與Material ConneXion的全球策略聯盟,藉助他們在全世界的網路,建立材質的資料庫,「材料銀行」,讓製造商可以很容易取得符合從搖籃到搖籃的材料,或是貢獻出自己的材料。這使得設計者不用從頭去研發無毒素的材料,大量節省產品開發成本。二OO八年十一月,德國法蘭克福將舉辦Nutec展,可以說是全球第一次從搖籃到搖籃科技與產品的展覽,屆時將可以看到更多相關的材質與產品出現。

至於在消費者端,為了讓消費者知道哪些是從搖籃到搖籃產品,經過兩年的努力,二零零五年在美國推出了一套驗證方式,以驗證標章說明產品符合標準的等級。布朗嘉不改調侃語氣,「我個人不希望有這樣的標籤,但美國就是喜歡控制。」美國市場上開始看的到這樣的標籤-Cradle to Cradle Certified。目前在美國已有六十項產品通過認證,還有三十項產品正在審核當中。當消費者進入附近的超市,從琳瑯滿目的貨架上,她們有這樣的標籤可供參考。

環保署副署長張豐藤與布朗嘉會面之後,表示「這是台灣產業的機會。」對布朗嘉而言,台灣與荷蘭相若,有機會走在世界的前面,擺脫工業革命的宿命模式,他特別指出,「充滿創意與開放的世界,與從搖籃到搖籃的哲學相容。」

問題是:我們是要仍然在毀滅環境與保存環境的路口徘徊猶豫?還是仔細聆聽下一波工業革命的敲門聲?

獻給我們的家庭,

以及所有物種的千秋萬代。

要渡過危機,無法依賴造成此危機的思考方式。

-愛因斯坦

瞥一眼太陽,看一眼月亮和星星,凝視大地上綠色的美麗。

現在,開始思考。

-赫德嘉(1098~1179,Hldegard Von Bingen)

你們稱之為自然資源的東西,我們稱之為親戚。

-奧倫‧萊恩(Oren Lyons,奧內達加印地安部落精神領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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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搖籃到搖籃